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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谈均霞

老爸今年已经八十高龄，除了腿脚不便，依然精神矍铄。

老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，现在我却觉得他越来越像一个“导游”，用“称职”“优秀”都不足以去评价他，因为老爸是一个用心去解说“景点”的人。游客，自然是我们这些工作生活在外地、一年难得回家几趟的子女小辈，景点则是——春天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地，金色的油菜花海，夏天的瓜果、葡萄园，秋天的稻浪、鼓鼓的豆荚、节节高的芝麻。总之，一切都是鲜活的、生动的。

上周末正好有空，于是临时决定回老家看看，老家的油菜花正开得轰轰烈烈，麦子也开始憋着劲儿地长高长壮。午饭过后，老爸带着我去摘了新鲜嫩绿的豌豆叶，回家的路上，拗不过老爸，坐上了他代步的电动三轮车，权当是一次乡村之旅吧。老爸一边开车，一边打开了话匣子，他不时指着经过的油菜地、小麦地，告诉我这块地是原来村东头张二婶家的，那块地是石桥边上王五爷家的，他热切地期待通过细节性的描述唤起我的记忆。开始我还有点心不在焉，心想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，以后跟这些也不会有什么交集。可是看到老爸讲得兴致勃勃又不忍心打断他，我只能以“哦、啊”这样的语气词表示我已经听到了。偶尔，我顺着他的话题聊上几句，或者讲起当年某户人家的某个人某件事，老爸会显得特别高兴，似乎我们终于找到了共同语言。说起近几年开始的土地规模化种植，连喷农药都使用上了无人机，老爸连连感叹，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农业实现现代化。

当老爸指着远处的一片绿化带和新建的公路，告诉我那就是老宅的位置，我差点没认出来，几年时间，树木长粗长高了，穿过老宅位置的宽阔的公路不时有汽车驶过。条条公路相通，处处生机盎然，不由得心情大好。老爸的“导游”词都是大白话，但感情充沛，充满了热情，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专业导游，任何一种修辞都显得多余，我不知不觉被感染了。其实每次回家老爸都像这次一样给我说这说那，而我有时心里想着别的事情，只是很敷衍地回应他。

近年来，老宅拆迁，村里的土地都被农业合作社承包种植了，唯独我家还留下几分地，除此之外，几块自留地也舍不得荒废。我们常常埋怨老爸太固执，不会享清福，种了一辈子地，难道还没种够吗？在这个下午，在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中，突然之间，我有点理解老爸了，他对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了如指掌，如数家珍，他对这片土地发自肺腑的热爱和亲近，他为他种出的庄稼、长出的瓜果而自豪。如果你不能理解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，你就不能理解他的固执。我很庆幸——在快奔五的年纪，有这样一个机缘让我终于读懂了我的老父亲，他活得是那么真实。

李健老师有一首歌叫《父亲写的散文诗》，我觉得我的父亲也是一位诗人，一辈子都在属于他的土地上写诗。在老爸一路的絮叨中，我没有听到一句对辛苦劳作的抱怨，没有听到他说乡邻的一句坏话。老爸的世界不过方圆几十里，但老爸的豁达、乐观，却让我这个自以为见过一点世面的人汗颜。

四月的风很柔和，下午的阳光也正好，我用手机给老爸拍了几张照片，背景就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和绿油油的麦地，老爸笑得跟此时此地的阳光一样灿烂。这多像一幅生动的油画啊，老爸就是最好的模特，朴实、自然、饱经沧桑又知足常乐，和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深深地融为一体，难道还有比这更和谐的画面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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